元曲：大都？中都？

文学史、戏剧史讲起元曲，都以为是元代戏曲，在元大都生长发展的。有的书更以为它发展于大都城中心西北不远的什刹海。

仔细探寻，发现元曲并不发展于今天北京内城的元大都（今东城区、西城区），而孕育滋长于金元之际的原金中都（今宣武区）。《录鬼簿》说关汉卿、王实甫等是大都人也实为金中都人，因两地连成一片，元后期人就分不清它在今内城东城区西城区还是宣武区了。金中都此时属蒙古管治下的燕京。早期元曲，金代色彩较浓。

很简单，元曲发展兴旺时日，还没有元大都。而且连元朝的国号大元也没有出现。金大安三年（1211）成吉思汗大军破居庸关包围金中都，中都大火。1214年金遣使求和献皇室女、金帛，蒙古军退去，金宣宗迁都开封。1215年蒙古军再来，城中出降。蒙古政权改金中都旧城为燕京，设燕京留守兼行省长官，由札鲁忽赤即断事官治理。1234年蒙古军灭了迁都河南的金政权。至元八年（1271）忽必烈建国号大元取代蒙古，第二年把新建于金中都东北的新都名曰大都。至元十三年（1276）大都建成。1279年灭南宋。

王国维在《金元戏曲史》中把元曲分三时期。王氏说“此三期以第一期之作者为最盛，其著作存者亦多，元剧之杰作大抵在此期中”。最早记述元曲的元至顺元年（1330）作家钟嗣成《录鬼簿》所录元曲作者57人，王氏以为大多数在第一期。第一期又称早期或蒙古时期。王氏说“蒙古时代：此自太宗取中原以后，至至元一统之初”，应是1234年至1271或1279年。可见元曲孕育于金元之际的中都，剧场应在今广安门内外大街一带。主要作家：

关汉卿《录鬼簿》列关为众作家之首：

“汉卿大都人，太医院尹”。王国维说关创作在金天兴与元中统二三十年间（1232—1260）。1958年举行关汉卿戏曲创作700周年纪念，则订1258年为关汉卿创作盛旺岁月。

杨显之《录鬼簿》：“杨显之，大都人，与汉卿莫逆交。”关汉卿的好朋友。

王实甫大都人，约和关汉卿同时。

张国宾大都人，教坊勾管。

马致远大都人，后任江浙省务提举。

纪君祥大都人，和前期作家郑廷玉同时。

说元曲创作演出于蒙古时期的金中都，可自元曲作品中看到。女真作家李直夫（本姓蒲察，叫蒲察李五）的《便宜行事虎头牌》，写主角老千户山寿马说许多金朝故事，如女真人改为七姓，“自前祖父本名竹里真，是女真回回禄真，后来收其小界，总成大功，迁此中都，改为七处。”明明白白此地是金中都。王实甫的《四丞相高会丽春堂》也写金朝事。演出端午节金主召群臣射柳亦辽、金凤俗。次日于香山设宴，“山势崔巍，倚晴岚数层金碧，照皇都一片琉璃。”也和金世宗、章宗于香山建行宫、佛寺相符。

此时正处于蒙古大军南征的战伐乱离时代。王国维说“汉卿有《闺怨佳人拜月亭》一剧，实甫亦有《才子佳人拜月亭》剧，其所谱乃金南迁时事，事在宣宗贞之初，距金亡二十年。或两人均及见此事。”此宣宗贞之初指金宣宗迁都开封的1214年，距金亡于蒙古的1234年整二十年。此时怀念故国，思忆金朝朝野名流。如李文蔚写《蔡萧闲醉写石州慢》，述金初的蔡松年，松年号萧闲，为金尚书左丞，又为著名文人。出使时有侍妓陪伴，使还，松年眷恋不已，写《石州慢》词，缠绵凄艳，亦一代出色爱恋故事。又大都作家王仲文写《救孝子贤母不认尸》歌颂金代包拯式清官断案人物王，王字然，章宗时知大兴府事。《金史》说“性刚严，临事果决，吏民惮其威，豪右不敢犯”。还有大都作家孙仲章《金章宗断遗留文书》等。

成吉思汗打下中都，叫忽都忽籍中都帑藏，要的是金银珠玉缎绮。元太宗窝阔台也叫忽都忽来燕京搜刮。燕京的断事官倚势作威福，如攻下中都的石抹明安的儿子石抹咸得卜尤贪暴，杀人盈市。此时蒙古主忙于征讨，不暇订法律制度，长吏人妻儿取财货。正像关汉卿《感天动地窦娥冤》净唱的：“我作官人胜别人，告状来的要金银”。正旦唱：“这都是官吏每无心正法，使百姓有口难言。”正是这不公不平，老百姓希望出现打抱不平不畏权势的包老爷，所以元曲包待制的戏不少。

中都虽遭大火，但城墙大部分还在，明初刘崧诗“南城土垣故不塌。”佛寺道观没有毁，（后大都人称中都为南城或旧城，为古迹游览地，开了几条斜街直去）。居民、衙门、商铺都不少。忽必烈至元二十年（1283）衙门、商铺才搬入新城。至元二十二年后居民方迁入。中都原是金朝首都，贵族官宦簇居，商贾四至。秦楼谢馆少不了挟娼冶游，勾栏瓦舍自多歌唱演出。中都东南的东开阳坊东和城北檀州街（相当今广安门内外街）西边大悲阁、东边柴市（约今菜市口）一直是商业中心，经常有各种演出。诸宫调、院本演出，应在带戏台的剧场。《窦娥冤》张驴儿向古门叫窦娥，古门又称鬼门，是舞台通向后台的出入口。这时政治腐败，官家除了要钱要物，对戏曲演出的封建性管制反倒放松了，这或是元杂剧兴旺滋长的又一原因。

据徐梦莘《三朝北盟会编》：金初打破开封，掳掠教坊演员北来的有杂剧、说话、傀儡、弹筝瑟琶等一百五十余家。这些被掳的艺人，自在中都金代权贵府第和市井瓦舍演出不辍，所演自是汴京演出的。陶宗仪《辍耕录》卷二十五所记院本六百九十种，不少同于北宋滑稽戏、官本杂剧，写开封汴京事，还有上皇即宋徽宗等，约可知这些院本为金院本，而且不少应即是被掳艺人演出的。正如王国维说“院本名目六百九十种，……以余考之，其为金人所作，殆无可疑者也。”这些院本除了杂耍、滑稽、戏谑、猜谜等之外，院本名目还有蔡消闲、庄周梦、杜甫游春、张生煮海、蓝桥、墙头马、打樊哙、说狄青、蔡伯喈：范蠡……显然是有故事演唱的戏曲了，更是元杂剧的基础。

金代中都院本等演出还可从《金史》看到。《金史·世宗纪》二十一年二月，“以元妃李氏之丧，致祭兴德宫，过市肆不闻乐声，谓宰臣曰‘岂以妃故禁之耶？’”世宗要到城东北兴德宫吊丧不闻乐声。可见中都东、北市肆充斥演出。《金史·章宗纪》明昌二年十一月“禁伶人不得以历代帝王为戏，及称万岁”。现存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，《录鬼簿》说董解元金章宗时人。《辍耕录》记金章宗和唐明皇、南唐后主五人并列为梨园祖师爷。可知金中都诸宫调、院本演出源远流长。